2015年2月8日 星期日

沈尹默先生「五字執筆法」錯了



​前兩天,我把「執筆」課程影片放上網了﹝可在YouTube、搜狐和優酷看﹞,我提醒大家,沈尹默先生五字執筆法有錯誤,還是照韓方明執管為好。這兩天就有同學來問,沈先生的講法有什麼問題。
我寫過文章,因為文章太長,沒法全部貼上來,只好簡單說一下。

你先讀讀沈先生在《書法論》中的論述:
「書家對於執筆法,向來有種種不同的主張,我只承認其中之一種是對的,因為它是合理的,那就是由二王傳下來,經唐朝陸希聲所闡明的:擫、押、鉤、格,抵五字法。……以上所說,是執筆的唯一方法,能夠照這樣做到,可以說是已經打下了寫字的基礎。站穩了第一步。」
這是說執筆必須用五字執筆法,現在書法界非常流行。沈先生說他的五字執筆法,來之於唐陸希聲,但不是撥鐙法。他說:
「又元朝張紳說過:『錢若水云,唐陸希聲得五字法曰,擫、押、鉤、格、抵,謂之五字撥鐙法。』但檢閱計有功《唐詩紀事》陸希聲條,只言:凡五字,擫、押、鉤、格、抵,而無『謂之撥鐙法』字樣。」
沈先生嚴厲批評讀書不細心、不考核的包世臣、康有為:
「後世論書者不細心考核,隨便地沿用下去,即象包世臣那樣博洽精審,也這樣原封不動地依據著論書法,即主張轉指,同時又要說明運腕的道理,無怪乎有時候就會不能自圓其說。康有為雖然不贊成轉指法,但在文字中仍然用『五指撥鐙』而未加糾正,這是很難理解的。」

但是......有一天我找到了原版古籍,頓時使我目瞪口呆:
你看看這圖,有沒有「謂之撥鐙法」這句話?是有的。




 


唐詩紀事‧撥鐙法

這樣一來,所謂五字執筆法,就是撥鐙法!
而撥鐙法,是用筆法。
我還不敢相信,再查了多種古籍,《唐詩紀事》是有「謂之撥鐙法」這五個字的。
也就是說:王羲之筆法,就是撥鐙法。

沈尹默先生不知道看了什麼書,什麼版本,實在誤了他。而中國書法界那樣多的人,包括我自己,竟然迷信權威到這程度,沒有人去看看原版書,這是很大的教訓。

2014年5月14日 星期三

趙孟頫《致宗元總管劄》的疑問



叫價五千萬的趙孟頫《致宗元總管劄》,就要在嘉德拍賣了。網上有看,看了幾天,內容倒是很重要,但有幾個疑問,不得解,總掛在心頭。

一是草書「津」字,右旁「聿」最後應該只有兩橫,此信寫了三橫。





 
 


我找來找去,諸家「聿」沒有寫三橫的例子。
 




趙孟頫寫《真草千字文》「律」字的「聿」部,也只有兩橫:











二是草書「暇」,「日」旁。草書「日」旁寫了兩豎,必定向方框裡面圈;如果不圈,就是口旁。而此信卻是不圈的。









對比老米、王鐸、王羲之的「暇」字「日」旁,全有圈。






舉例來說,諸家寫「時」字的「日」旁,也都是圈的。

以上兩點是硬傷。

三是信件沒有簽名,我看趙孟頫給其他人的信,包括台灣故宮藏的,上海博物館藏的,都有簽名,此信最後不簽名,我覺得有點奇怪。 記憶中只有北京故宮那兩封最後沒有簽名,也是寫給這位親家的。 

我孤陋寡聞,四海賢達如果有以教我,幸甚。

﹝此文諸家圖例用了漢典書法字典。「律」字是一位書友提出的觀點。﹞

2013年9月25日 星期三

老潘,不要走!



這幾天,因為接受一家雜誌的採訪,問當年創辦《書法》雜誌之事,於是翻箱倒櫃,尋找資料。又上網搜尋舊時同事的信息,卻見當年《書法》雜誌的同事潘德熙先生已於今年三月二十八日,在家鄉平湖駕鶴仙遊的消息,享年八十八歲。
死生亦大矣,豈不痛哉!
辦公室都稱他為老潘,他是沉靜的人,言語不多,腹笥豐贍。潘家是平湖書畫家族,享有盛譽。他能書畫,亦巧於篆刻,我受益他頗多。
人老了,走了,大陸現在流行的話是:「一路走好」。古人想法不同,在這樣的時刻,腦海想到的是宋玉《招魂》:
「目極千里兮,傷春心!
魂兮歸來,哀江南……」
老潘,不要走!

2013年9月21日 星期六

解釋「豐」字的草法

北京保利來香港舉行2013秋季拍賣,學生Veng在拍賣目錄中見到顧祿一幅作品,沒有釋文,於是在我G+中留言:「第六行第三個字看不懂。請幫忙。」


我通常不直接回答學生問題,而是啟發他們討論。這是一個草字,那就要想想怎樣理解這個字的草法。數日討論,這個字沒有人讀出來。中秋節前,另一個學生Jee Yin Lee在聖彼得堡旅途中留言,說可能是「豐年」之「豐」,這個猜想是對的。

但是為什麼是「豐」呢?

這要從古文字說起,「豐」的篆書是
,而「豊」的篆書是
,即禮的本字。可以看到,二者非常相近。所以古代有人把這兩個字互作異體字用,清人顧藹吉《隸辨》說:「『豐』或譌作『豊』,與『豊器』之『豊』無別,經典相承用此字。」這樣一來,「豐」也可以寫作「豊」,上面為「曲」,下面為「豆」了。很明顯,這是隸定的時候出現的訛變。


如隸書《封龍山頌》中「國富年豐」的「豐」,也用了異體字,上半部寫為「曲」。

由此想到一件事,三十多年前,我拜訪鄭逸梅老先生,他問我:「清代錢南園的名字,你怎樣讀?他的簽名,或寫錢澧,或寫錢灃,讀音究竟以何為準?你編《書法》雜誌,當有一標準。」

 
我想了一想說,南園字東注,所以應該讀錢灃。《詩經‧大雅‧文王有聲》:「豐水東注」﹝「豐水」,《書‧禹貢》寫為「灃水攸同」,多水旁,所指均為陝西扶風的一條河名﹞,南園的名字,顯然由此而來。老先生聽了很滿意。

回頭來說顧祿這作品,「豐年」之「豐」,他也是取異體字「豊」。原本「豐」字草化的規範寫法,應為,見王羲之《十七帖》。上半部簡省為一橫三點,下半部「豆」,可以省簡為兩橫。這個字我在草書課程上特地強調講過,和「無」 字非常相近,
「無」下面是三橫,比「豐」多一橫。

明人寫「曲」的草體,常寫為 ,如祝枝山。
顧祿亦取法於是,上半部寫為「曲」,下半部加上兩橫,結果出來了一個很難讀的草字「豐」。



草書很多人喜歡,學草書當先學草法,研究草字的由來。草法當以《急就章》為本,今草需下功夫於《十七帖》,有此根柢,便可揮運。宋以下各草書名家,草法不嚴,初學者不可取法,否則容易亂寫。